当你在看刑侦剧时
你会关注什么呢？
是案件怎样推进？
是警方如何发现线索？
还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实际上
在讲述刑侦故事的影视剧中
女性角色的塑造也非常值得关注
2023年1月14日，电视剧《狂飙》播出。剧中以刑警安欣为代表的正义力量与黑恶势力展开的长达二十年的生死搏斗故事在豆瓣网经过76万观众的点评后，以8.5分的高分进入了“2023年热门大陆剧榜”。
从观剧人数与评分高低上看，《狂飙》受到了许多观众的欢迎。
但与此同时，许多观众对剧中的女性角色的塑造并不满意。比如批评女一号孟钰的感情戏过多、体现其记者工作的部分少之又少，作为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又险些知法犯法。这位女一号，似乎并没有成为观众眼中的正派人物。
除了孟钰之外，《狂飙》中讨论度最高的女性角色，就是陈书婷。作为黑帮大嫂，“大哥”高启强对她言听计从。作为孩子的妈妈，她对儿子的教育雷厉风行。作为黑帮老大的干女儿，她受到众多小弟的敬仰。
但即使是这样以能力与气势给观众深刻印象的角色，在剧中却依然离不开对男性角色的依附。
许多观众认为，她的厉害可以远不止于“大嫂”这一依附于高启强而产生的身份。她的魅力不在于嫁给谁、成为谁的“大嫂”，而在于她是“陈书婷”。
诚然，每个人都有选择为家庭贡献的权利，但观众也希望一位集智慧、资源、势力于一身的女性角色的能力可以不仅出现在家庭场域中，因为她本可以拥有一篇无需依附于其他男性角色而存在的天空。
如果你是陈书婷，你会如何选择呢？
如今，人们对现实生活中女性群体的权益与地位的讨论越来越多，对影视剧中的女性形象的塑造也有着新的理解。这样将女性角色以衬托男性角色的“工具人”身份出现在影视剧中已经不再是许多观众想看到的内容。
而当我们回溯过往，在2001年播出的一部刑侦剧在今天依然是许多观众心中的“白月光”。
这部剧就是《重案六组》。
2001年，国产剧《重案六组》播出后，由王茜饰演的女刑警季洁一角收获了大量观众的喜爱。到了2023年，经过5.8万人评分后，《重案六组》第一部仍能以8.8的高分进入到豆瓣犯罪类大陆剧榜，成为该榜单中上映最早的现代刑侦剧。
但20多年过去了，似乎再也没有一部刑侦剧中的女性角色能够像季洁一样以正义的一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其实在这20多年里，刑侦剧的发展也经历了一定的曲折。
2000年-2003年，是国产刑侦剧繁荣发展的时期。该时期相对宽松的创作环境为影视创作者提供了大胆试水的勇气，于是出现了许多取材自真实案件、画面具有视觉冲击性的纪实风刑侦剧。在2003年-2004年，刑侦剧的数量连续两年占据全年剧集总量的30%。
然而，国产刑侦剧没有逃过“盛极必衰”的规律。2004年，由于过度渲染犯罪，给社会安定带来了负面影响，在广电总局的要求下，刑侦剧不再被允许在“黄金时段”播出，这对一部剧的收视率来说无疑是一种重创。
同时，刑侦剧在申请立项时审核也变得更为严格，这使得出现在荧幕上的刑侦剧数量大幅减少，这样的“低谷期”一直持续了近十年。
2014年之后，网络视频平台崛起，国产剧迎来了“网剧时代”。社交媒体的发展也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为观众提供了更大的讨论平台。在这样的背景下，大量刑侦剧以网络视频平台为介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此时，距离刑侦剧在电视荧幕中的繁荣发展时期已过去了15年。
到了2023年，刑侦剧的类型与元素都比20年前更加多元，不再仅仅局限于围绕单个刑事案件展开，而是开始向更细分的领域延伸：悬疑、推理、扫黑……尽管主线与风格可能不同，但它们的核心依然是以司法系统为代表的正义一方与反派的对抗。
然而，类型上愈渐丰富并不代表着人物形象塑造的进步。
我们捕捉了2000年-2023年以来在豆瓣平台上获得高分的20部刑侦剧的评论中关于女性角色的部分，发现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观众对刑侦剧中女性角色的负面评价常离不开一个关键词——感情戏。
可见，观众着实不喜欢在刑侦剧中看到女性角色出现“恋爱脑”现象。
相比于2000年-2003年刑侦剧中的女性角色还会被夸专业能力，但在近些年播出的刑侦剧中，展现女性角色在刑侦情节中专业能力的部分越来越少，不必要的感情戏却越来越多。
相比于其他类型剧，刑侦剧的看点在于正派与反派来来回回的对抗中呈现出的拉扯感。当看到正派人物无法对抗黑恶势力时，人们会随着正派人物一起陷入忧虑与紧张。当看到正义战胜黑暗时，人们又会自动代入正义的一方，产生巨大的满足感。
尽管有时感情戏可以让一个角色更加立体，但若处理不当，感情戏就会成为刑侦剧的“累赘”。
毕竟，刑侦剧的核心的“破案”，而不是“颇爱”。
为了更好地讨论刑侦剧中女性角色的演变，我们依据豆瓣评分，选取了2000年-2023年播出的20部高分刑侦剧，对其中女性角色的塑造进行了更细化的研究。
根据统计，有33%的女性角色以刑警的身份出现在刑侦剧中。
然而，尽管刑警代表了侦破案件的主要力量，许多剧中的女刑警却并没有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发挥出很大的力量，而更像是为了衬托男性刑警形象的地位出现。
比如2017年播出的《无证之罪》中的林奇，身为刑警队队长，全剧都在受到“空降”警队的前刑警严良的点拨在办案，林奇作为“刑警队队长”所应该具备的能力被完全被掩盖了过去。
再如2017年播出的《白夜追凶》中的周舒桐，作为刚从警校毕业进入刑侦支队的小警察，跟着刑警关宏峰办案。也许编剧想将她塑造成一个有着强烈的学习热情的人，但观众却更多地只感受到了她的“傻白甜”与无知。
在2001年播出的《重案六组》中，同样是从警校刚毕业的白羚，在季洁的教导下却能一点点进步，不断地帮助警队发现新的案件线索。
相比之下，在网剧时代播出的刑侦剧中看似重要的女性角色，其深层次依然是作为被男性所定义的“客体”。实际上，刑侦剧中的女性角色，本可以拥有独立的成长线，而不是仅作为衬托男性角色的“工具人”而出现。
对此，央视影评人麻宁认为：“温柔、细心、容易与人相处，这都是我们通常认为女性具有的特点。但我们也希望看到一些突破既有标签的女性形象。”
关于影视剧中的女警察，影评人麻宁提到了一个角色，就是刘涛在电视剧《开端》中饰演的公安局局长杜劲松。这一角色在电视剧《开端》中的作用只有通知下属给嫌疑人“准备药检”，并没有表现出其作为公安局局长的专业性。
“女警官也可以是高智商天才和公安大学高材生，也可以很冷静、很理性、很酷。这都是我们希望在刑侦剧中看到的一些突破。”影评人麻宁说道。
刑侦剧中的女性角色究竟何以在性别层面上塑造得“合格”？许多人曾提出相关的评价标准。比如森真子测试与性感台灯测试。
其中，森真子测试要求故事中必须有女性角色，并且女性角色的故事线索可以脱离其他男性故事线索独立存在，而不是为了支持其他男性角色的故事线而设立。
性感台灯测试 指的是如果把文艺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换成性感台灯时，剧情也没有受到明显的影响的话，则说明这部作品中女性角色的塑造与发展明显有问题。
可以看出，这两项测试都对文艺作品中女性角色是否起到推动情节的作用提出了要求。这些测试并不是评判一部文艺作品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而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看剧的“视角”，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批判性的思维。
也许会有人说，现实生活中女警察的数量就是比较少。一提到警察的职业，人们第一反应想到的也可能是“男警察”。
可见，刑侦体系中的女性似乎很难大众被“看见”。
诚然，在现实情况中，女性在刑侦系统中的文职岗位上出现得较多，而文职岗位在影视剧中能够表现出的戏剧张力并没有那么强。但“少”不等于“没有”，女性刑侦工作者的比例较小，并不代表没有杰出的刑侦女性力量可供影视作品借鉴和表现。
至少，不应该只让她们以“性感台灯”的作用出现在刑侦剧中。
相对于配角，主角之所以是主角，区别就在于故事的剧情应围绕着主角展开，推动刑侦主线情节的发展也应在她们的戏份中占据主导地位。
然而，尽管有些从事刑侦工作的女性角色并不至于成为对主线剧情没有丝毫影响的“性感台灯”，有时她们的出场却也与她们本应从事的匡扶正义的工作并无多大关系。
比如2020年播出的《沉默的真相》中的吴爱可一角，身为检察官，在剧中却是以谈恋爱的情节出场居多。她以正义之名鼓励男主查案，但在发现案件的复杂性时又决定退缩。
且不论吴爱可的利己主义是否应该被批判，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样一个本应代表正义却没有行正义之事的女性角色，其在剧中最大的价值，就在于以她的自私来衬托男主的正直。
在《沉默的真相中》，另一位女性角色虽不在主角团内，但其特征也反映了当下对女性群体的典型刻板印象。
这个人就是男主的妻子，郭红霞。
在男主落魄的时候，郭红霞没有嫌弃，愿意与其结婚。在男主失意的时候，郭红霞依然为其带去慰藉，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男主与初恋吴爱可分手的原因，是吴爱可不愿意为了江阳而改变自己。
而郭红霞能与男主组成家庭的原因，则是郭红霞愿意为了江阳牺牲自己。
但，请先别急着为郭红霞感动。
这种女性为家庭做出牺牲的行为所承载着的不仅是一种“爱”的伟大，其实更是一种男性对于完美女性的想象。
当男主问郭红霞有没有后悔嫁给他时，其实男主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不是吗？
统计发现，20多年来，不论在什么时期，刑侦剧的创作者们都经常会给女性角色安排与其他男性角色的情感关系。
在2014年播出的刑侦悬疑剧《沉默的证人》中，法医叶小晶对警察男主情有独钟，本应负责检查尸体情况协助办案的她在剧中却一直在接受男主的建议。叶小晶对男主的深情完全掩盖了她作为法医所应具有的专业性。
同时，即使是刑侦剧中的主角，不少女性角色由情感原因出场的时长超过一半的时间。这样的现象不分年代，在许多刑侦剧中都屡见不鲜。
甚至，即使是在获得高分的刑侦剧中，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女性角色因为情感原因影响工作的情况。
其中，女性角色受到爱情影响的次数远远多于受到亲情、师徒情的影响。
我们并不是说要一个完全不受家庭、感情影响的女性角色才算得上是好的角色，而是希望客观地看到女性在不同场域下角色转换遇到的困难。
就像《重案六组》中的季洁在接手牵涉到妹妹季然的案件时，季洁便同时表现出了埋怨妹妹长久地失联、担心妹妹的人身安全、希望案件早日侦破的复杂心情。
而《狂飙》中的孟钰作为一名本应替正义发声的记者，在临近大结局时，却险些为了现任丈夫给男主下毒，试图栽赃给身为刑警的男主。
这样的“降智”安排，只会让观众在认为孟钰是衬托男主的“工具人”的基础上，对这位女一号更加反感。
就像本文开头所说的，我们并不是反对女性角色的爱情故事，只是希望，在刑侦剧中，女性主角们可以不要再长“恋爱脑”了。
究竟什么样的角色才算塑造得好？其实没有一个绝对的定义，而是与角色的言行是否符合客观现实、是否蕴含着性别的刻板印象相关。
2022年播出的网剧《猎罪图鉴》，就因客观展现了当代女性所遇到的困境而受到了许多关注与称赞。
那么创作者在塑造女性角色时是否会有特别的考量呢？《猎罪图鉴》的总编剧武瑶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却令我们有些惊讶。
“性别问题不会太会成为一个合格创作者的创作起点，”武编剧说。
编剧武瑶认为，从创作者的角度出发，只会看这个角色是不是一个好的艺术形象，是否具有典型性、代表性，是否展现出人性的深刻度和性格的复杂度，是否有更多解读的空间。
诚如编剧武瑶所说，“性别”不该成为限制角色多样性的因素，刑侦剧中的女性角色也不应该被刻板印象所框定 。
与此同时 ，网剧《谁是凶手》的编剧陈维涵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关于看待问题的视角。
陈编剧表示，当一个剧本要变成一部影视剧时，写剧本就不再是单纯的艺术创作，它将变成一种商业行为。
据陈编剧透露，一个剧本，从开始拍摄，到剪辑完毕，再到最后播出，由编剧方构思的剧情可能早已“面目全非”。导演、制作人、平台方等“甲方”，都会依据他们的喜好或掌握的数据对情节进行修改，试图猜测观众喜欢的内容。
陈编剧曾在剧中创作过一个女二号的警察角色，但因为导演不喜欢这个角色，便将戏份删去了许多。
“在创作时我是很喜欢那位女性警察人物的，她是很想去一线办案的人，而且很多时候她是通过对一些痕迹的观察，为案件进展提供很重要意见的人。但导演觉得这个人物对于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来说是干扰，把她的戏删掉了很多。”陈编剧带着些许遗憾地说道。
“创作不可能没有限制，”陈编剧说，“尽管写剧本是一种艺术创作，但它必须得有人买单。”
网传电视剧《狂飙》原本拍了一百集，最后却只播出了39集。虽然透露出该信息的演员最后又对自己曾说的话予以否认，但播出的剧集中演员对不上的口型以及仓促的收尾，仍不禁让人怀疑，是否由于某些不可控原因删减去了许多情节。
我们不禁怀疑也许在这大量删去的情节里，就有我们想要看到的关于剧中孟钰、陈书婷等女性角色更立体的一面。
创作者的水平、“甲方”的偏好、审核制度的限制，它们就像多个无形的力量对影视作品进行揉捏。
这把不只有两端的“天平”要如何平稳，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考验；对“甲方”来说，是一种格局，也是一种冒险；对审核制度的制定者来说，是一种观念。
但对观众来说，我们想看到的，不愿再是女性角色在刑侦剧中的“退”变。
